我又一次在深夜惊醒。
空调的微鸣是这间两居室里唯一的声音,衬得夜色愈发沉寂。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,显示着凌晨两点半。身旁空着的半边床,像一张沉默的嘴,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形单影只。四十二岁了,田颖,你的人生,难道就要被这一室清冷和一张永远只睡一人的大床定义了吗?
白天,我是“田经理”。在一家不算顶大但也规规矩矩的企业里,做着中层管理工作。穿着熨帖的套装,踩着不高不矮的高跟,穿梭在格子间和会议室之间。下属眼里,我是那个严谨、甚至有点不苟言笑的上司;同事口中,我是那个业务熟练、值得信赖的搭档。我可以条理清晰地分析报表,可以雷厉风行地推进项目,可以在饭局上得体地应酬,可以用忙碌和充实把每一天填得满满当当。
但夜晚,剥去所有社会身份,我只是田颖,一个害怕关灯后,那无边无际的寂静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淹没呼吸的普通女人。孤单,不是一种情绪,而成了一种物理存在,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,沉淀在空气里。
这种割裂感,在我搬进这套用多年积蓄付了首付的“小家”后,变得尤为尖锐。房子不大,却处处透着“新”的冷清。我试图用暖色调的窗帘、蓬松的地毯、绿植来填充它,但缺少了烟火气和人与人之间的温度,它终究像个精致的样板间。尤其在这样的深夜,醒来时,心脏会莫名地空跳一下,仿佛失重。
我起身去客厅倒水,赤脚踩在地板上,微凉。窗外,城市的霓虹模糊地亮着,这个庞大的机器从未真正沉睡,但它的喧嚣似乎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。我端着水杯,不自觉地走到玄关的穿衣镜前。镜中的女人,身材保持得尚可,脸上虽有岁月痕迹,但精心保养下并不显老态。只是那双眼睛,在卸了妆的深夜,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和……空洞。我扯了扯嘴角,想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,镜中人却回馈我一个更显寂寥的弧度。
“田颖,你才四十二,人生还长着呢。”我对着镜子,喃喃自语。这话,我对自己说过无数遍,像一句苍白无力的咒语。可心底另一个声音总会冒出来:长?长到足以让我习惯未来几十年都可能这样的夜晚吗?
我的单身,在老家那个叫“槐花坳”的小山村,以及留在那里的亲戚们看来,简直是天方夜谭和家族之耻。尤其是我妈,每次电话,主题最终都会绕到:“颖啊,隔壁村那个王婶给你介绍那个,虽说离过婚带个孩子,但人家是开大货车的,收入稳定……”“你二姨夫单位有个老会计,老伴去年没了,条件也不错,就是年纪大了点,六十出头……”
开始我还争辩:“妈,我不急,我一个人过得挺好。”后来,我连争辩都懒了,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。我知道他们是好心,但这种“好心”像细密的针,扎得人生疼。在他们,甚至很多村里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,女人就像地里的庄稼,到了季节就得收割、归仓(结婚生子),错过了时令,就成了瘪谷子,再也入不了粮囤。我们村里有个老姑娘,叫秀娥姑姑,一辈子没嫁人,年轻时还能帮哥嫂带孩子,老了就成了家族的边缘人,沉默寡言,眼神总是怯怯的。小时候我不懂,现在,我仿佛能从我妈担忧的眼神里,看到我未来变成“秀娥姑姑第二”的影子。
这让我更加不愿回去。槐花坳的空气里,弥漫着一种让我窒息的“同情”和“关切”。我宁愿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,守着我的孤单,至少这里没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,没人会当面问我“田颖,咋还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?”
日子像上了发条,在公司和公寓之间两点一线地摆动。直到部门来了个新人,周瑞,二十八岁,阳光开朗的大男孩,充满活力。他的到来,像一束强光,骤然打在我这潭波澜不惊的“中年死水”上。
公司安排我带他。周瑞聪明好学,嘴也甜,“颖姐”“颖姐”